Day 01(6.01)
回忆童年是一件需要内心交战的事情,尤其当你来到快四张的时候。那些片段,比十年前的电影还更难记住,而且都同样被打上一层白茫茫的光。你怎么能确定,那不是另一个人生命的开端,后来他走岔了,慢慢向你走来,最终走成了你?
今天养育孩子的时候,你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哪一个动作,会被他一辈子记住。而我自己那些被大脑选择留下的记忆,大多是一些偶然的场景。比如,刚上幼儿园的我,摸到已经上小学的姐姐的课本,发现自己看得懂,就继续看下去了。
关于幼儿园我也只有很模糊的记忆,我居然只记住三个男生的样貌,一个是班主任的儿子,他的脸瘦长,有点像一只螳螂的剃刀脸,或者是三国小人书里的袁术,但他的真名叫袁澍。他明显受到了优待,在台上跳舞的时候会被放在前排。另一位是我的邻居,小我一岁但和我同班的苏翰。他有一个长年板着脸在家的哥哥,这个哥哥大概大他接近十岁,从来不喜欢小朋友去他家玩。而他后来考到了美国读书,成为小城那时仅有的几位神秘的留美学生。他的弟弟,苏翰,后来成了一个子顶母职的邮政局工作人员,三十年后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笑容还是憨憨的。只是在我家楼下的他家房子,被他媳妇拿去开英语家教课。我有时下楼听到有人在讲解英语语法,却从未碰到她。
第三个男生后来成为我的初高中同学,所以比较熟悉了,这里先按下不表。
不知为什么,我没有记住一个幼儿园女生的样貌。我只记得有一天,我和一个可能是圆脸的女生在聊些什么,好像聊得有点激动,然后可能她被人在背后一推,她的嘴唇印上了我的。在那个年纪,我们只是考虑口水的卫生问题,所以她用手把嘴唇一擦,又继续讲了,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但我居然记住了那个场景。但我现在又有点怀疑那个场景的真假,也可能只是有人潜入我的梦中修改了记忆。
Day 02(6.02)
我爸爸到今天说起来,还是感叹,1980年代计划经济体制下,带孩子比我们今天轻松多了。
他有一辆28寸的永久自行车,能一次性驮上我们三个孩子,我坐前面的横杠,两个姐姐并排挤在后座。每次我爸要上车,先要安放好三个孩子,然后一只腿要从横杠上飞越,去到另一边,才算完成这个上车的动作。这个动作需要我及时抬屁股作为配合。因为坐了太多次,我们配合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从来没有失误过。那条横杆也被我溜得发亮。
他这么一车带我们去往不同的学校、幼儿园。很小的孩子也能被放进单位的托儿所。那个时候,每一个国营单位都自建幼儿园托儿所。职工们上下班时顺便带上。也就没有请保姆的必要。
下班之后,几个孩子和邻居街坊的孩子会自然在院子、街巷自己组成小组玩,无车辆之来回,无坏人之侵扰。父母们都去忙自己的事了。
唯一对我爸的挑战是,他要连着给三个孩子洗澡。那就是一场大会战,流水线作业,水花四溅,经常就在院子里直接开展。我已经忘了被洗的感觉,但还依稀记得那种热气腾腾的场面。
我们一家五口人,在一个大家族的大院子里面,仅仅有6平方米的一个朝北房间作为落脚之地。因为我爸妈都是从海南回来的知青,在突然回城之后,一大家族几十口人,挤在祖上留下的四合院,能分到那6平方米,估计已经是叔伯婶婶们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面积了。
我曾祖父经营抽纱生意,曾经是一名成功商人,生下孩子七人。但是因为日军侵略,家道中落,后辈子孙也就只能挤在祖宅里面度日。直到1980年代中期以后,有能力有条件的子孙才陆续搬离。
1985年的某一天,我爸爸兴冲冲地下班,带了我最喜欢的牛肉丸,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钥匙,就像是命运之钥……
Day 03(6.03)
我们从父亲的单位分得一套60多平,两室一厅的房子,位于顶楼五楼。离老家两三公里外,在那时就已经到了小城的边缘。再往外一点的土地,都以“村”来命名了。夜里听取蛙声一片,各种各样的飞虫会循着灯光飞进房间。
除了偶尔会因为闷热气候而起的飞蛾,大多数飞虫我是欢迎的。因为可以活捉它们,比如金龟子,用一条纱套住它的脖颈,它就挣不脱了,双翅震得飞快,也只能带着纱飞着,由你牵引操控。
然而离开院子住进楼房,还是有很多不一样的感受的。再也没有人在院子里做蜂窝煤,再也没有人做家具,刨开的木花有新鲜的味道,再也没有人在院子里用锅喝汤,然后被我一拖鞋甩出去掉入汤底。再也没有污浊的乞丐,颤巍巍地向你伸出手,孩子们一下子作鸟兽散。再也没有在大雨天容易堵塞的下水道,把巷子变成可以赛纸船的河道……
这几十年来,我们的童年失去了这么多玩物?
有些时候,我会在老屋厅堂的大梁之下,凝视最上面挂着的曾祖父和他两任太太的黑白画像。我不认识他们,有点陌生,他们的衣着看起来属于“封建社会”,但他们的眼神似笑非笑,似看非看着我。
妈妈说,我小的时候,不愿吃饭,就怪曾祖父盯着我让我吃不下去…
Day 04(6.04)
搬到楼房之后,老院子那些小伙伴渐渐失去联系,到今天我基本一个都记不起了。但是新楼房小区这里的小伙伴,都是我爸单位同事的孩子,刚好有另外三个男生年龄相仿,还是能玩到一起的。其中一位就是前文说的幼儿园同学苏翰。
另一个男生叫雄伟,他的哥哥叫河山,他的姐姐叫壮丽。他爸爸是退伍军人,感觉烟酒瘾都挺大。他们家是北方人性格,家里嗓门和动静都很大。河山很早到了外地混,壮丽当了武警,后来去了珠海成家。雄伟从小就是一个在街巷长大的孩子,经常带着一群小朋友疯玩。我参与过一两次,很快兴趣就不大了。不过他隔三差五还是来找我单玩。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小学阶段的我,开始从群玩变成单玩的模式。这种单玩就是一对一的玩,去同学、邻居家里玩,大半天就度过了。
因为相比传统的小巷,在新式楼房小区玩,显然乏味一点。小区的楼房背后,有一些低矮的杂物间,里面经常黑逡逡的,它们连在一起形成一条后巷,那里是玩抓迷藏的好地方。小区里还有一口水井,后来废弃不用,这些玩过一阵也没什么好玩的。我就逐渐回归到楼房里了。
那个时候,常去的男生家,还有一位叫栋浩的。他瘦高个子,不清楚是大我一岁还是和我一样大。他的父亲是一位司机。比起雄伟,栋浩性格温顺,但是书也读不好。他在那间房子,一直住到结婚生子,和老父母共处一室,久了觉得不方便才终于按揭买了一套房搬走。我离开潮州在外读书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栋浩了。
雄伟倒是还遇见了几次,他胖得像吹涨的气球。家里依旧动静很大,虽然父亲已病逝,母亲搬去珠海和姐姐同住,他打骂孩子的声音还是很响。不过他也给孩子搞来一个架子鼓,就搁在阳台上开练,让孩子把过分的精力发泄到鼓上去。
我们小时候,就没有架子鼓这样的玩物了。在那个不断退回楼房,退回自我世界的小学童年,我发明了无数自我消磨时间的游戏。而且我并不觉得太消磨时间——我在那些游戏中的征途,都是有意义的——明天再说说我童年个人世界里的游戏吧。
Day 05(6.05)
五年级的一天,在课堂上,老师不知为什么提及我在家经常一个人玩我自己设计的足球游戏。那应该是开家长会的时候透露出去的。我的一个小秘密被当众戳穿了,当场感觉头飘得很高,心却急剧往下掉,那应该是气血上涌的表现吧。
从六七岁开始,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在家玩。爸妈工作忙,姐姐和我差三四岁也不和我玩。我那个时候最喜欢水浒,108将的诨号和名字倒背如流。得来一板水浒人物的“安仔”也喜欢得不得了。
“安仔”是一种硬小纸片,上面印着各种人物或者团案。小伙伴之间用来相互斗。斗的方式是根据物理力学,每人各持一张硬纸片翻腾,要让一张安仔的正面压在另一张的背面上。这样就算KO。(感觉这段得自己拍视频..)
在家的时候,我经常自己和自己玩。让水浒108将(甚至更少)去挑战我剩下的其他安仔的庞大部队(至少也有好几百张吧),最后往往以水浒部队剩下几个英雄而告终,就像上演了一出悲壮的电视剧。
这是我设计游戏的早期阶段。后来我开始设计足球棋。找来一张长的硬纸板,画成球场。用飞行棋或者军棋的棋子,分成两队各11个人,布阵其上。然后就开始比赛,比赛要考一个色子,决定传球的力度和方向。
很多具体的规则我今天都忘了,但那个时候我就用足球棋踢世界杯、欧洲杯、中国队的各种比赛,我有一个专门的小本子记录比分,记录那些我所创造的大赛。
所以对于父母来说,我应该是很省心的。我每天忙于沉浸在自己的游戏世界里,当然我学业成绩是很好的。小学的学习对我来说好像探囊取物..那个时候学得也很简单。
那个时候,设计和创造,好像还不是一件特别被鼓励的事情。父母到后来大概觉得我有点过于沉迷,而且还影响到了驼背。所以偶尔会说上几句,以至于被透露到学校..
但是喜欢创造游戏规则这事,我还是一直carry on。 后来为孩子设计过扑克玩法,伦敦生活棋……乃至于三明治、每日书,都是我的游戏idea。
写于2018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