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潮州,我一直未能改变什么

在登上那座小楼的第三层之前,我没有意识到我其实从未以这个角度看过我的城市。

它有一些中原的恢宏气度,又有市井烟火。有一瞬间我想到金门,也是这样的老房子,却镶金带银,李氏的宗祠挺拔漂亮。但是在这里,这一切在我眼里有熟悉的液体涌动。

今天天彻底的蓝,白云也很诗意,像潮州的书画。我的小兄弟老厝,即将当上第二个娃的爹的90后,带我走上他3000多元月租拿下的老宅。我顺手拍下这样的天空。

他准备花三五十万元装修这座300多平方米的三层老屋。在潮州,租金便宜。装修的成本却日益上涨,可能比大城市还贵。特别是当你想重生一座老房子的时候,各种意想不到的问题都会出现。

老厝出身陶瓷世家,应该也算一个“富二代”,这个年轻人早早对茶这种偏老年的物事感兴趣。前几年已经在另外一处略小的老房子试验性地经营过茶室。现在,他想加上两间精品小客房。这样的投入,以及预期的回报,用潮州话来说,就是“起个火煮个蛋”,大费周章却收获甚微。

他知道,却又隐隐带着一些希望和把握。他看到整座古城越来越多的人在做民宿,主要的旅游街——牌坊街附近,大概有三十多家民宿了。它们隐藏在毛细血管般的巷陌中,没有连接起来,却各自像春苗一样露头。

在整个牌坊街区域,做客栈民宿,带头大哥应该是廖奕铭。这个比我大两岁的中年人,身材精壮,有点江湖大哥的派头,但最近患上痛风。见到他的时候,他兀自在墙角练习大提琴。墙上挂着一排精巧的二胡。那是他的旧宠。

“我就是喜欢些声音低沉的乐器。” 廖说。他在一个极其有气势的老宅子里面,做出一个戏台,一个茶馆,还有一个学堂。这个茶馆有点老舍笔下的味道,是一个嘈杂的公共空间,只不过戏台上唱的不是京剧,而是潮剧。

我在这个”载阳学堂“花20分钟认真看了他请人拍的一部纪录片,记录他把自己祖屋改造成”载阳客栈“的经历,去年底,亲人们从世界各地回来,庆祝他们当年跟随爷爷搬进这个祖屋60周年。1963年12岁时离开祖屋移民去香港的姑姑,举手投足有一些鼓动性。她让当年一起搬进来的6个人,站起来,接受全家族的鼓掌。

看到这里,我又有点泪目。更多的,是因为我的祖屋,在大概20年前,已经被政府拆了,改造成一天没有什么作用的街心花园。那座民国老房子,也有精致的梁木和门窗,但现在照片都没有留下多少。

我在这座古城,有点失却了根。当你有实力有愿望回来这个城市想做点什么的时候,有一刹那你略感茫然。

但我还是更愿意做一个行动派。之前三年,我在潮汕做了一个方言TED式分享会。2016年初,它达到了千人现场的巅峰,我们还把视频打上中英文字幕在线上传播。但是2017年,我想暂停,想想创新。2018年,我觉得应该以新的方式延续。这一次,我想围绕这个城市最宝贵的一片腰子型的老城区,做一些文创市集,以及文创空间的连接。

 过去几年,光靠自己做听潮,实在挺不容易的。到处化缘,组织志愿者。政府那端,只有团委提供了一点保护伞。新的市委书记,看起来也想进行一些旅游方面的整治。

晚上,当我被一位之前加过我微信的政府官员邀请到茶馆的时候,座上已经有两位同济的设计师,原来他们早自今年3月,就被潮州市政府请来做规划。他们俩被安排在一间老房子里长居了快半年。
”他们是能直接向书记汇报工作的。”介绍人说。
半个小时候,他们向书记介绍了我。书记回了句,“问师弟好。”
(待续)

“市委书记也是空降的,他也没有兵”。 同济的规划师说。
“说实话,我们从今年3月呆到现在,规划的方案,能实施的没有多少。关键还是要执行。” 这位法国留学回来,每十分钟就要抽一根烟的美女规划师说:“我们是有些失望的。”

微信里,她在和她的建筑师朋友推荐着到潮州来设计一座破落的手表工厂大楼,准备改造成一家精品酒店。她还问我,言几又熟悉吗,潮州新华书店位置那么好,现在一直空关着,看看他们有没有兴趣来潮州开?

但我不知道这里面会是什么合作机制。即使是政府出面把租金降到极低,那还要有人投资并经营。“一讲到钱就伤感情”,有人说政府的资金都是专项资金,很难临时挪来使用。

我也不指望听潮能从政府直接取得资助。我只是有兴趣看看,政府和民间的,市场化的力量,究竟能以什么机制联动,把一件人人都觉得可以做好的事真的做出来?

(潮州市政府)


一条旅游步行街究竟该不该封路,阻挡那些摩托车、自行车,使之成为一条真正的步行街?这是近期潮州热议的话题。在一个亚热带生活如台湾市井的小城市,摩托车就是人们的脚。很多人把摩托车直接开到茶店或者鹅肉店门口,递过钱,车都不下,取了货物就走。把一条长约1公里的原本整个城市最主要的干道,变成只能靠步行的游客街,本地人慢慢就不来了。

(不下车买东西)


可是潮州本身的外来游客不足,而且大多数不过夜,撑不起这条步行街的经济。本来晚上9点之后,可以开放摩托进来,夜生活丰富的本地人还会过来消费,喝喝酒。现在新书记把开放改到晚上11点之后,就无人问津了。

一家大型工夫茶店的老板娘说,过去一周,她的营业额总共是1400元。这样下去,怎么撑?

但是有人提出说,现在步行街两边的老房子,年轻人本就搬出去了,剩下一些老人。生活不便之后,可以倒逼老人搬走,把房子租给更多年轻人开店开民宿,这样久而能活化这条步行街。

让本地人退出这条潮州最有历史的“大街”的生活,听起来不是一个好主意,但是在国内不少主要商业街,确实已经没有什么本地人的痕迹了。

(漂亮,却没有人的牌坊街)


唯一的好消息是,政府看起来非常鼓励开民宿,开小店。以往卡住民宿主的消防、办证,现在正在开绿灯。相比北京、上海正在如火如荼进行的封墙关小店,潮州政府懂得还是先把鸡养大一点。

问本地人,大多数觉得生意难做。他们的脸上有一些黯淡,尽管牛肉火锅把潮汕的名字叫得更响,但潮州人一直像等待戈多一样等待着外来的客群。我相信他们谁也不想自己的家乡变成鼓浪屿,但是没有旅游经济最现实的问题就是,从政府到民间生意,都不容易赚钱,年轻人也缺少机会。

我那个开酒楼的高中同学,刚刚把店面和人员规模缩小了一半。他现在在潜心研究潮汕传统的手拉壶工艺,仿佛要把下半辈子寄托在它上面。以前他是一个爱玩音乐,在本土投资音乐公司的任性富少。

(玩壶的同学)
而另一个高中同学,一直是个家庭钢琴老师,每月稳定的生源,两三万的收入跑不了。现在,他还开了一家体验店,卖起了美体内衣。

“那些内衣包含六块能量石,根据你人体100多个点订做的。每天都要穿,洗一下晾到半夜就干了。我们那同学穿了之后,脊椎腰椎都不用按摩了。按摩师打电话去埋怨他怎么不来了,介绍到最后按摩师也去买了那个内衣。这内衣男生的2000元一套,女士三件套要五六千元。在欧美普及率很高的。在中国,现在只有3-5%的人穿,市场前景很大的。”

后来他来了几个微信邀请我去他店里体验,我都没有动心。

写于2017.11.2-3 后来在2018-19年潮州民宿越来越火了,但是2020又遭遇了疫情打击,现在不知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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