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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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希思罗机场送别小捏和其乐出来,我又暂时回到了一个人的伦敦,尽管我明天就将坐汉莎航空回上海。出机场,坐地铁,一年以前的9月底,也是这样的晚上光景,一个人在漫长的Piccadilly线上,向伦敦市区进发。那时眼里一切是未知的好奇,而今日,眼里是每一个值得怀念的细节。
今年的新生已经杀到,拉着大箱小包,有的还有家长陪伴。我总是忍不住想去指点这些初到异乡的陌生人,哪怕只是告诉他们坐那条地铁线方便。但我还是忍住了,继续扮演伦敦夜地铁里一个戴着帽子,华人面孔的青年,装B地读着一本英文学术书。
出了East Finchley地铁站,同样是一年前的晚上十点多光景。以一个陌生人的眼光打量,乍看会觉得似乎有点不安全,路灯昏暗,店铺都关了,间或有各种肤色的男女走过。然而在过去的一年里,每次踏出East Finchley地铁站吸到的第一口空气,是最为熟悉的家的味道。而那条看似昏暗的Fortis Green小马路,在无数个夜里曾经踏足而过,闭上眼都能记得每一个路口。它延伸下去到Muswell Hill的那一段,更是有无数次夕阳晒着脸庞的漫步。我很难拒绝去回忆那些场景片段。
于伦敦,如同早年对北京,我寄存一份感情在这里。不知等何日前来支取,又或许到时已过期变质,再或者是我儿子待我和他自己一并支取了。这座城市的文化感、秩序感和礼仪感都恰到好处,它街市热闹而不喧嚣,文化普及而不流俗,礼仪周至而不压抑。人与人彼此之间多存善良之念,对儿童尤其友善有加。去过欧洲数个国家之后,伦敦在这些方面与它们相比有高下立判之感。尽管这可能是我的个人偏爱。
一年过去了,一切又回到了原点。继续有无数人将做着这个轮回。宿舍里人去楼空之后,马上会有雀跃而兴奋的各国新生前来填补。我好像是做了一个长达一年的梦,梦里的主角一直是我和小捏、其乐三个人,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好玩的事,去了很多有趣的地方。一年之后的今天,梦醒了,我们的身份没有发生什么改变,也没有发生什么奇迹。但令人庆幸的是,梦里看过的风景还记得,梦里习得的本领还就手。
这一年的日子,全汇聚成今晚的一场哭。这是一场迟来的哭泣,从去年突如其来的惊喜开始,到后来在伦敦奔忙于开学,到和小捏、其乐在伦敦团聚,到学习上过五关斩六将,到开始寻找自己的研究方向,到探寻那么多地方,一家人穷游欧洲,每一个关口都让我有大哭一场的冲动。但释放点始终没有来,一件接一件的事压上来,如波浪一般,叫人难以有全然放松的心境,又或者在公众场合,碍于场面,难以像阮籍一样猖狂。这样的一场哭,在最后的这些日子逐渐难以阻挡,在希腊海岛圣托里尼悬崖上的餐桌旁,在西柏林威廉二世纪念教堂附近的房间里,我都难以抑制住眼泪。如今,在这一个人的夜里,在空荡荡的宿舍,我终于可以自由地痛哭。
这样的一场哭,其况味是复杂的,并没有清晰的直接原因。或是为在越发多艰的时代背景下各自挣扎的我们这批三十岁上下的末期青年而哭,或是为中国人在外部世界的弱势和改变现状之艰难而哭,也或是为远离一切主流话语,不管种种世俗因素而纯粹经历探险的这一家而哭。
哭是改变不了现状的。在既得利益阶层已然固化,全球经济仍无起色,矛盾冲突多点爆发的今天,要做那些让你在十年二十年之后时局改变之时还能继续做的事,要做那些能让你做上一辈子兴奋一辈子的事。我们所剩的改变自己的时间,其实也不过十年而已。
生活仍在继续,这是从未有过的混沌期,但也是向各种可能性最全面敞开的时期。
这是在伦敦的最后一晚,于我来说,This is the end of the year. 心无他念。晚安,伦敦。
201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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