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人三十

我认识赵土人的时候,他还只有十八岁。
《十八岁出门远行》,这是他喜欢过的余华的处女作,颇是他当年的写照。因为在十八岁,他来到了北京。
我见他的第一面却不是在北京,而是在我们的家乡。那个时候,潮汕地区有一个“星河奖”,奖励高考尖子免费机票。我来自潮州,他来自汕头。我们本不认识,在那个颁奖会上第一次相遇,但是没有打招呼,我记得那个个头最小的获奖者,就是他了。
我的机票改过一次,提前了一天,结果又在飞机上和他碰到了。但依旧没有说话,我看他踱步到飞机后部上厕所,因为他半仰着头,表情淡定,对我来说,这个人似乎有点骄傲的样子。
那一天是1998年9月7日。
我没有直接去人大报到,而是在外经贸大学住了一晚。第二天到人大后,才和他对上号。人大新闻学专业那年广东只招两个考生,就是我们了。我们的分数都有点高的吓人,他比我更高,是那一年广东省文科第五名。
原先的不熟悉很快冲淡了,我们是最早抱怨人大东区食堂饮食的南方人,一开始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怎么那么快又要去吃那些难咽的饭菜了。又一起去报名做青年人大,一起在总编室混,差不多是开会时发言最多的两个小兵。他写评论好,我写大稿子好,这些命运是性格早就定了的。虽然他其貌不扬,但是他有领导气质,所以他是最后的主编,我是主编的兄弟——副主编。而且他在学院也活动得不错。
土人最早崭露的才华,除了文字之外有二。一是吉他,二是漫画。吉他他能把流行歌曲基本弹得顺溜,无聊的时候他就坐在他那嘎吱作响的上铺自弹自唱,我偶尔也加入合唱,这样一直持续到毕业前夕。现在一闭眼,他杂乱的床铺和男生宿舍混杂的气味似乎还能感觉到。他也自己写歌,比如挺不错的《学二楼》,不知这些曲谱他是否还留着。在大三的时候,《青年人大》社庆,我们合弹了一曲《睡在我上铺的兄弟》,那应该是我不多的吉他演出经历中不多的尚算成功之作,因为我这个三脚猫需要他的帮衬。有人拍了一张照片,但我好像没有留下。
漫画是在大一上学期,他就自创出一本土人的漫画集。自编自画,然后“无意”之间流通到女生那里去,更加让他声名大噪。
我渐渐明白他有时的高傲,是一种双子座的分裂。他有陷于俗世洪流之间的大俗之乐,也有沉于仰望星辰的哲人之痛。这两者在他身上是高度统一的。所以他会开很多形而下的猥琐玩笑,也会深沉地把爱情升华到宇宙之上。女生碰到这样的对手,往往先仰慕既而逃之夭夭吧。
他的情路,或算坎坷。但是比起我们这些开化得晚的,他高中就有了女朋友,已经是一种幸福。在大学里面,他对女生的聚焦,与女生对他的聚焦,或许因为不断交错,而无法对上。我还记得他为某位女生写过的情诗,开头便已不凡:“你应该是花,一朵以你名字命名的花。”他以“郁闷生”为笔名写评论和散文,不知这郁闷有几分是调侃,几分是真情。但他写人大“是一只直肠动物,从东穿到西”这样的句子,让人过目不忘。
但我始终认为,文字于他,不是他奋斗的目标,诉求的对象。我一直认为他喜欢而且应该从政,那会是他不错的舞台。只是没想到,今天他是我国著名商业银行的一名中层干部,当然这里面也有政治,也有文才,但对我来说,还是会作光阴逆料之叹。
不过,他至少在学校的政坛上颇有斩获,任《青年人大》主编之后,得到了免试保送研究生的机会,这让他比我多在人大混迹了两年,继续过那混沌不开的生活。在他研究生期间,他帮导师干活,到上海见过我一次。那时我正是刚踏入社会的奔突期,两个人的状态大致有些错位。虽然大学里那些一起弹琴喝酒斗文的日子过去了,各自换了舞台,但彼此的了解还深。
2004年毕业后的土人,一直安居于深圳,先到了《人民日报》驻深圳记者站,写官样文章,以他在《青年人大》锻炼的修为,这些都是小菜一碟。所以他也因之有了机会跳槽,奠定今日牢固的经济基础。这些年来,他的情感历程不稳定,但也没有像大学那么活跃。他最好的一点是,情感挫折从来不会摧毁他对自己的清醒认识,他也不需要向别人倾诉来获取平衡。他是一个世界观很早就牢固的人,这一点和与他对铺的广西桥东里君很相似。
他蓬勃的写作大概在他写了一篇悲壮的毕业总结慢慢停歇了。近年来,他的文章写的不多,但每篇都可圈可点。他是善于切中肯綮的作者,再加上一点意蕴的辞藻,这样的文字,在喧嚣的时代已属上乘。
大概在一年多前,他忽然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我听闻这个消息,大概是我动身去美国做大选报道之前,而他的未来伴侣也在美国。其实我知道他是一个对伴侣要求不低的人,也很少见他这么笃定。这一次,临近三十岁的成熟终于让他把握住了珍贵的东西。可以说,土人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去年中,我在深圳见到了他们一对。
他的婚讯传来的时候,我忽然感觉这仿佛一个标志。那群21世纪之交在北京的青年人不见了,那样的莽撞懵懂,和那个时候的中国性格相仿。现在,他们是三十岁上下的社会人士,和这个时候的中国一样,有向上的痛,也有继续扎稳马步之需。大学里的对饮酬唱之欢,现在暂时杯隔江湖,这也是最自然的。我们每个人活于这个遍布焦虑的时代之中,最应该做好的事,就是搭建自己坚强的“燕窝”,虽在岩石之上,却有坚强的神经。多一个大脑和自己分享,多一种思维增加智慧,多一份情感相互坚持,是这个动乱时代最幸运的事。欢迎土人加入已婚俱乐部的行列!
谨以此文为土人新婚誌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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